肥猫一只鸭

墙头千千万,塌房就换换。

【昊磊】光影(现代向,一发完)

      自从父亲去世,黎簇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见他的母亲笑了。就跟这世界上所有坚强的母亲一样,站在儿子面前时她从未把悲伤无限放大,只是白天木着一张脸,晚上则关了卧室门偷偷地哭泣。

      直到十几年后当上记者,黎簇才搞清楚哭声的源头在哪儿--父亲的死,是意外也不是意外。

      黎一鸣,一个城建局负责地基检测的小领导,常年拿着一份还算优厚的薪水老老实实地干活。然而,就在他刚刚接管一个安置房项目后,那里的地基就发生了大面积坍塌事故,造成建筑工人一死三伤。那几年正好楼市不景气,不合格工程的问题层出不穷,黎一鸣正好撞上了枪口。

     得到消息的媒体像闻到鱼腥的猫,一齐将长枪短炮怼着黎一鸣的脸,抓捕他的每一丝微表情,“黑心房”,“豆腐渣工程”的字眼配着他的照片出现在各大媒体版面。

      公众的愤怒让那些“刚接管”,“临时负责人”的解释变得苍白无力,形似狡辩。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黎一鸣在工地被闻讯而来的工人家属团团围住,这帮人不知看了多少篇口诛笔伐的报道,早已窝着一肚子的怨气,他们大多是正值中年的乡下汉子,嗓门和力气都大,推来搡去间,没戴安全帽的黎一鸣一头倒在了工地上,一个凸起的砖头角刚好撞上了他的太阳穴。

      黎一鸣就这么憋屈地死了,由于找不到是谁推的那一把,这种纠纷碰撞也不能算作工伤,失去顶梁柱的黎家并未得到额外的保险和赔偿。听闻这死讯的闲人,多半还会啐上一口唾沫,痛骂一句“他活该,真是罪有应得。”或是加上其他不堪入耳的评论。

      除了装睡,还是初中生黎簇什么都不能做,最多摸黑打开收音机,让里头那卷录音带窸窸窣窣地转动。

      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说坏就坏,说倒就倒。但留下来的黎簇,却得从这家的残垣中站起来,连滚带爬地活下去。哪怕一年前母亲已经患病去世了,哪怕他身边睡着一个警察,这刻意压抑的哭声还在耳边挥之不去,像是一个执念,一段刻骨的仇。

      今天秦风重感冒了,脑子、鼻子和喉咙里头都像塞了团棉花,堵得慌,闷得慌。手脚里头仿佛也塞着棉花,软绵绵的不想动弹。

      警察的体格大都不差,只是小男友黎簇因为生病这个原因,对他比往日温柔了不少。秦风非常享受这种待遇,就在强大的自我暗示下七分真三分演,越病越重,差点退化成了一米八几的巨婴。

      黎簇一大早就出去了,临走前还颇为体贴地帮他掖了掖被角,留他一人在床上幸福的躺尸。

     黎簇总是这么忙碌。他是光明晚报的记者,大眼薄唇,窄长脸,鼻子有点驼峰的弧度,长得很有几分,用他们所里女同志的话说,那叫初恋的味道。

      按照常理,黎簇考到报社已经三年了,正经科班出身文笔不错,还写过几次全国性事件的特刊,比那些学日语学艺术硬挤进去的人强上不少。可是到头来人家已经在办公室里喝茶开会了,他还是个奔波在前线的小记者。

      多半是因为他的性格,说得好听些叫爱岗敬业,说得难听点叫不通人情世故。

      秦风是在一宗过失杀人案中认识的他,当时小记者穿着冲锋衣抱着个索尼单反,在警车旁不厌其烦地向其他同事了解情况,薄唇一开一合,全然不顾黑水河边的冲天尸臭。得到想要的信息,他就头也不回地去写报道了,也不知道跟在场的警方头头打声招呼,为日后的工作开展铺路。

      不过秦风欣赏他的这种个性,就像一把银制的袖珍手枪,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在适当的时机瞄准开火,既干净又利索。

      一个专跑刑侦线的精英记者,和出现场的干警有不少打交道的机会。就在某次抓捕嫌疑人的过程中,秦风抱着他躲避一辆迎面而来的小轿车,两人抱着在地上亲亲热热地滚了好几圈,吊桥效应就这么产生了。

       吊桥效应,是指一个人在危险的情况下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一个异性,那么他会把这种心跳加快理解为自己的心动,故而滋生出某些情愫。

      这个理论对秦风同样适用,假如对象是个本来就颇具好感的美人记者的话。

      当时他把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以便把黎簇牢牢地护在怀里,就算隔着衣服,他也能摸到小记者的腰窝。两人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全撩在了脸上。黎簇眼下的卧蚕就像两弯新月,托起杏眼中的水色,晃啊晃,眨呀眨,要不是小记者爬起来得快,恐怕秦风就要溺毙在这无边的水色中。

       秦风能拿下黎簇,那次车祸的情分算是帮了大忙。半年前黎簇搬进了他的公寓,两人正式同居了。虽说确认过关系,该做的事儿也都做了,可是黎簇清冷的性格摆在那儿,除了做采访,平时半天难讲一句话,若是问他什么,基本就是哦,嗯此类回答,以至于秦风有时候不得不用装可怜这样的手段来博取关注。

      他知道装可怜应该是小孩或者小姑娘的专利,他知道论体力和魄力,他都应该是占上风的那个。道理谁都懂,可惜要是人人都能跟着理智走,恐怕这世间就没那么多痴男怨女意难平了。

       秦风演戏演久了,自己也搞不清病到什么程度,索性向局里请了一天病假。案件又怎么会跟着他的行程表来,临近中午的时候,接到通知的他一面开车赶往案发地点,一面不断从车前的盒装纸巾中抽纸巾擦鼻涕。

      这宗坠楼案发生在位于郊区的一片建筑工地,等他长途跋涉抵达现场,好看的高鼻子连带下面的人中已经是通红一片。

       这个工地是去年年底有关部门为了年末绩效而匆忙赶工的,不知怎么的被搁置了很久。工地旁的砖块堆里长出了杂草,打好的水泥地基上还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鸟屎。站在地基上,还可以看到旁边一块死绿死绿的池塘,上面飘着一堆枯黄的落叶。

      法医和鉴证科的人已经将尸体运走,留下了一滩血迹和白线画出的尸体方位。其他人正在忙进忙出,做例行的证物搜集和拍照取证。秦风的副手思诺一见到人来,翻开笔记向他报告:“秦队,死者名叫黄兰登,50周岁,是城市建设管理局的副局。法医那边说,除了摔伤,没有发现其他外伤,至于体内残留之类的,要等进一步解剖。”

     思诺长着一张娃娃脸,中长发小个子,干起活来却是麻利,还比大老爷们儿多了一项细心,算得上一员得力干将。

      秦风点点头,戴上白橡胶手套接过遗体照片。死者面部着地,大概能辨认出这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黑灰短发梳成公务员常见的三七分,身上穿的是蓝色衬衫西装裤,左脚是一只棕色的皮鞋,右脚的不知所踪。他向思诺瓮声瓮气地提问:“城建局在城区,他怎么会上这里?附近有监控吗?”

      “这个工地没安装摄像头。不过......”思诺指了指旁边两个穿着暗色工装的男人和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城建局准备续建这个项目,今早黄兰登和他女儿,还有两个承包负责人一起来考察,他们的证词完全一致,他是在三楼不小心踩空坠楼的。”

      秦风上去看了一遍,哪怕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建筑工地的绿色安全网破破烂烂,就连工业电梯都生锈了,明显安全措施不到位,发生这样的事故,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疑点。

      出于严谨的办事态度,秦风还是将黄兰登的女儿叫到一旁问话:“恕我冒昧,这是你父亲的工作时间,你怎么会陪他来工地呢?”

      黄翘踌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有些犹豫:“秦警官,你大概是不知道吧,我爸要和我妈闹离婚,我今天过来是想劝劝他......”讲到这儿,这位姑娘流下了眼泪,一抹脸,精致的妆容花得不像样子。

      秦风心想,不管离婚与否,这次死去的都是黄翘的父亲,由他组建的家庭,曾是一个孩子渴望停泊的港湾。然而死亡掐灭了所有可以续写的可能,真是令人唏嘘。

      秦风安慰性的拍拍黄翘的后背,从某个角度看上去,这个行为显得有些亲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恰好扫到了警戒线外的黎簇,赶来做报道的记者面无表情,扭头就走。

      写结案陈述的时候,秦风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和黎簇说明当时的情况,甚至写出了好几个错别字。

      两小时后,黎簇在报社接到了一通电话,“黎簇,刚刚在现场你怎么走了?”

       “本来想去做报道的,不是怕让警方看出什么端倪么,就先走了。”

      “你确定那种致幻药法医不会查出来?”

      “那是一种国外的新型药品,一点剂量而已,你爸平时又有吃保健品和常用药的习惯,绝对查不出来。”

      黄翘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他想转移所有的财产,不给我们母女活路,我也不想给他下药的。”一个废弃的工地,对于一个服了药神志不清的人来说,无疑是有去无回。

      “黎簇,谢谢你帮了我。”

      “我们大学时的二十一封信件,我还留着。”黎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深情款款,像一个难忘旧情的人。其实那些粉红信笺早不知给他扔那儿了,自打一开始,他和黄兰登女儿那场低调结束的“初恋”,就是他复仇计划的伏笔。

      十几年前,黄兰登错误地挑选了一块下方是淤泥的地基,施工到一半,他才看出那块安置房工地有风险,便动用关系将所有的项目全权交接给了黎一鸣。事故发生后,所有的舆论都将矛头对准了黎一鸣,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黄兰登的一份力,只有转移了视线,他才能把自己干净地择出去。

      不过黄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心肠比自己的父亲还要狠些。黄兰登千算万算,大概是算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栽在亲生女儿手里。

      没有监控录像和明显的作案动机,法医也查验不出什么东西,警方只能当做意外坠楼事件处理。挺好的,这是他和黄翘双赢的一局。挂断电话后,黎簇跟同事说好帮他按时打个下班卡,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报社大门。

      秦风领着大包小包回家,想做点好吃的讨好黎簇,顺带解释一下他和黄翘的事儿。到了家门口,他腾出一只手把钥匙插进门锁里,却是左转右转转不动。平时就不太好使的防盗门,终于把它的主人也防在了外头。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赶紧找了张贴在门边印有换锁修锁字样的“狗皮膏药”,照着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还没接通,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那头是围着淡绿半身围裙的黎簇。

      客厅的茶几边堆着一些零食,有他喜欢的可乐和青柠味薯片,空气中还有一股香菇和黄酒的香气,那是长寿面的香气。秦风突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黎簇从厨房端出了大碗的长寿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黑森林蛋糕。餐桌上还放着个老款的黑色收音机。

    秦风挺感动的,都忘了准备好的一套解释,被黎簇摁在了胡桃木餐椅上。出于好奇,今日的寿星按下桌子上录音机的播放键。幽咽不绝的哭声已经不见了,现在喇叭里传来的是黎簇唱的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还在端菜的黎簇眼中带笑,录音带里的黎簇越唱越快,上扬的声调里显示出一种难得的轻松。“祝你生日快乐”已经唱完了,黎簇又往里头换了个磁带,那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以前黎母在洗碗时总爱哼这歌。

      两个人和好如初,甚至感情还比之前更好了。

      半个月后,黎簇要去沪市出差,跟一个维和论坛的现场报道。秦风牺牲了自己的年假,死皮赖脸打着随行家属的旗号跟在后头。

      主办方安排的颇为周到,订的是市中心星级酒店的高层标间。第二天,秦风从酒店软和的大床上醒来,看到黎簇披着他的驼色风衣,正坐在大办公桌前埋头写作。他的块头比黎簇大些,所以那衣服把桌前的小身板包得严实,看起来是令人放心的暖和。

      黎簇的身后是高楼大厦的顶和东方明珠塔的塔尖,是蒙着薄雾或雾霾的城市掠影。由于天色尚早的缘故,只有一束熹微的晨光透过玻璃窗户照进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半被刷成浅金色,一半还埋在夜色半褪的阴影中,造出了蜜色的颧骨和深色的眼窝。

      但是这个玻璃窗很大,等到八九点钟的时候,热情的阳光就会塞满整个房间,他们都会觉得很亮堂,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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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簇:终于轮到我来套路了。

秦风:我破不了案的原因--爱情令人盲目。

黎一鸣:好不容易当回正经人,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黎母:我比我老公多了一句台词“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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